一個真正誠實的人是從不面對選擇的,
那就像一棵橘子樹憧憬著結蘋果,最終仍誠實地結出橘子一樣。
好了,現在你又面臨抉擇了。原先你以為這不常見,但仔細一想,其實這麻煩事你每天都得遇上N次。該點熱美式還是冰拿鐵?該煮紅燒牛腩還是咖哩飯?該買瓶可樂還是沙士,或乾脆買罐台啤?當然了,你不是白癡,你知道此類抉擇無關大局,你儘可瞬間下決定(而後迅雷不及掩耳地承受其結局);真正令人苦惱的是,並非所有抉擇皆如此。某些抉擇是會導致嚴重後果的(而且許多時候你不見得事先知道它影響重大)。該牽起體貼帥氣A先生的手還是投入家財萬貫B先生的懷抱呢?於是你期期艾艾,在幾個選項之間遲疑再三,稱斤論兩,七上八下,最後好不容易痛下殺手:好吧,就這個吧。唉。
你忍不住嘆氣,萬般無奈。你記得小時候沒那麼困難的。你伸出手指向你喜歡的娃娃時臉都紅了(「我要這個。」你羞赧地說,如此害怕你的抉擇會瞬間被父母否決,因為有時否決的速度快到讓你覺得簡直等同羞辱)。而現在為了做出抉擇,你感覺自己像被逼著閉氣五分鐘一般,五分鐘後還萬分痛苦地想到顧城的話:「一個真正誠實的人是從不面對選擇的,那就像一棵橘子樹憧憬著結蘋果,最終仍誠實地結出橘子一樣。」
你心中一驚。真的嗎?我不誠實嗎?我在熱美式和冰拿鐵之間遲疑了七秒這難道錯了嗎?阿扁錯了嗎?但你隨即明白顧城說的必然不是這個,他說的就是那種事關重大的抉擇。他的意思是,在真正事關重大的歧路面前,你其實別無選擇。為什麼呢?因為……
你知道了。因為他是顧城。因為你沒能像顧城那樣瀟灑,你也沒能為了一個潔白無暇的,純真的自己而「結出橘子」(你很想開玩笑說「生檨仔」但隨即發現這也沒那麼好笑,呃)。為了捍衛自己的潔白無暇是必須狠下心來的,唯有性格殘暴之人方能為之(無論是對他人或對自己;是的,顧城用生命和鮮血具體展示了這種殘暴),你沒能那般殘暴。而或許真如顧城所說,在最初最初,呱呱墜地之時,人皆潔白無暇,人皆「誠實」──憧憬著蘋果,但最終仍誠實地結出橘子。或許你可以選擇戒除「對蘋果的憧憬」,但連顧城也辦不到不是嗎?
所以顧城是痛苦的──即使他如此透徹地明白了真理。生命一無可選,一無可擇,當他舉起斧頭劈向摯愛之人時他必然覺得非如此不可。而沒能暴烈若此的我們在此消耗著一份又一份不誠實的生命配額。你知道自己本性如此,是以你也別無選擇。一個可能是,那麼就溫柔些吧。對自己溫柔些吧,對世界溫柔些吧。那是沒那麼殘暴的你該做的事,你可以如此回答顧城了:「是的,我不誠實,但我想做個體貼的人,我想那是我的蘋果也是我的橘子。」
(2015.12.)